回忆汕头大学[转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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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一
　　
　　
　　离开我读本科的汕头大学，不觉已经半年多了。半年多的日子，像水一样，轻轻的流过，似乎没有一点波澜，一点痕迹。我便被命运簇拥着，迷迷糊糊的，来到了这个陌生而喧嚣的城市。当我踏进新的学校，那种对新的生活的新奇感已经消失得几乎一干二净，心底涌出来的，倒是偶尔那一丝丝对桑浦山、人工湖、大水库的眷恋。
　　
　　 我常常在问自己，我到底为什么仍在眷恋那所大学？难道在一片土地上呆了一段时间，那就是眷恋的理由？但是眷恋依然不知不觉的生出来，像顽固的蔓草，生长着，攀援着，扩散着，钻进心里，钻进灵魂里。或许那只是一种单纯以至于抽象的眷恋，单纯得我无法拒绝，抽象得我无法捉摸，让我在深夜里，向着这灰尘布满的天空——难见一颗闪亮的星星，一切星星都迷蒙在弥漫而且沉默的烟尘之中——默默的回想本科的生活和本科的汕大，默默的体味那种深切无名的爱。
　　
　　我几乎失去了一切记忆，脑海里唯有的，是纠缠难解而且浓烈的那一串串熟悉的感觉。刻在我的脑海里最深的，是深夜的宿舍。汕头大学就在桑浦山的山脚下，远离市区，远离尘嚣，远离喧闹，深夜的那种静谧，是我现在所无法享受到的。人要思考，总需要有一个环境，一个足够静谧、封闭的环境，让你可以安全的肆无忌惮在自己面前敞开灵魂的最高尚与最卑劣，最可贵与最可怕，最光辉与最卑琐，这样你才能真正的面对自己。
　　
　　我住了四年的那间宿舍，后窗就正对着桑浦山。窗外的树影和黝黑的山影，最能让我的心沉到地底。我的两个室友，也是我极好的朋友，都喜欢早早上床，而我则习惯于在烛光下读书到深夜。十二点钟宿舍就熄灯了，于是只有点起一根红色的蜡烛。烛火常常在微风中摇曳，晃得墙上斑驳的树影摇动如鬼魅。一两点钟那个时候，夜已经深沉，四周静谧如死，仿佛连影子也纷纷梦去，不见一丝一毫的活的气象。一切都包裹在无边的黑暗里，像包裹在地狱的怀抱中。我记得两点钟以前路灯还是亮着的，只是那昏黄以至于难见光亮的微光，总是那么战抖着，怯懦着，同时也伸展着，发散着，仿佛一根残破的战旗，在向无边的黑夜昭示曾有的战斗和失败的悲剧的大欢喜。两点钟过后，连这点昏黄的光也消失了——于是窗外是无尽的浓得发粘的暗夜。在这暗夜里我常常感到无尽的悲哀与壮阔，寂寞如大蛇一样缠住我的心，我能感到不安的火苗在心里燃烧、窜动，灼得心头一阵一阵的焦痛。窗外是若有若无若飘若渺的山的轮廓，这轮廓伸展上去，和天弥漫在一起。夏天的时候，山上吹下来的风，一丝一丝的，不像吹在身上，倒像吹到心里。而山脚下距离我的所在几十米远的地方，有一眼小泉，于是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，淙淙的流着。
　　
　　在这样的夜里我不知道多少次在宿舍，在天台醉倒。一瓶孔府家酒，已经足以让我心旷神怡。那时候的天台，总是那么黑，那么空旷，我与好友辛承烽，常常持酒来到深夜的天台上，星星诡异的在头顶眨眼。几张报纸摊在地上，酒和花生放在报纸上，整个世界成了星星、酒和我们的世界，整个黑夜的世界成了我们共同的世界。苏东坡在《前赤壁赋》中的那种饮酒的环境与感觉，“纵一苇之所如，凌万顷之茫然。浩浩乎如冯虚御风，而不知其所止；飘飘乎如遗世独立，羽化而登仙”，那是我们所没有的，如果没有道家思想的熏陶，酒给人的感觉不可能是遗世独立羽化登仙。陶渊明在《饮酒二十首并序》中的那种“顾影独尽，忽焉复醉。既醉之後，辄题数句自娱”的才华，也很困难。酒于我们，只是一时的放纵激烈，半刻的任凭糊涂。在极其郁闷之中放纵自己的愤懑、痛苦、压抑的激情，通过自虐的酒呛与自欺的醉倒，换取激情的虚假的迸发。在饮酒中我终于知道了竹林七贤的“肆意酣畅”的理由，我终于理解了刘伶为什么“纵酒放达”，“脱衣裸形在屋中”，阮籍为什么为了三百石好酒而自求为步兵校尉。宣泄激情的愿望与政治环境的残酷，让当时这些文人做出了最疯狂的异样行动。今天，那旷漠一般的天台已经成为遥远的过去，只剩丝丝的记忆，让人想得心醉，想得心酸。
　　
　　在那暗夜里我曾听到过广陵绝响，听到过菜市口的行吟，看到过竹林的狂饮烂醉，看到过魔鬼的耻辱挣扎。这暗夜常常压得我难以透过一口气来，压得我在它的里面咬紧牙关，然而这暗夜又庇护了我，把我掩藏在无尽的漆黑里，让我在黑暗里自由的生长爱，生长思想，生长关怀。书与酒挽救了我，让我的思想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在无地之地奔跑。可以说，在桑浦山麓无数个浓得发粘的暗夜中，我开始了艰难的认识自我与认识中国的心理历程，认识她的历史，评估她的现实，窥探她的未来。——或许这竟是我的眷恋的根本理由罢。
　　
　　一个月前我再次漫步在汕大的校道上，校道上几乎一个人也没有。我仿佛还是这个学校的一个部分，一根草，一滴血，但分明已经不是。然而一切都是这样熟悉，熟悉得我透不过气来。一种习惯了的寒冷、眷恋又涌上来。时候已是初春，但不见得春的颜色，雨打着阔叶，发出沙沙不已的声音。水库旁边几个黑黝黝的铜像，默默的立在雨中，如鬼魅一般，旁边的题诗，也让我感到一阵阵颤栗——那仿佛是悼词一样。我对心里的汕大感到熟悉又陌生，我对我的本科生活感到切近而又遥远。这种熟悉了又再陌生，切近了又再遥远的感觉真让人难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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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二
　　
　　
　　“漫漫长路，起伏不能由我。人海漂泊，尝尽人间淡薄……”《八月桂花香》的这首《情缘》正在耳边轻轻的低诉，在这深寂如死的暗夜。我的心充满了孤寂和悲伤。
　　
　　烟头白色的烟袅袅升起，仿佛慰籍我的孤寂。“人随风过，自在花开花又落，不管世间沧桑如何。一尘风絮，满腹相思都沉默。”这动人的曲调仿佛不放过我一样，一任淡淡的而打动到最脆弱的那根心弦的乐调如丝，如水，如梦，如幻，直渗到血液里，流到心头上，钻进骨髓里。我终于完全被沉默与悲伤占领。记忆又一个一个的钻上来，从灵魂之底，从心灵的深渊里，放肆着钻上来，爬满了我的神经。喧嚣中的理智，生活中的麻木，在一尘风絮中被剥落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，我看见自己无可救药的脆弱的灵魂。我的记忆又一次飘荡，挥散，过去的生活，过去的欢乐和伤悲，过去的桑浦山、水库，过去的七楼天台，一个一个的自然而然的浮上心头。
　　
　　仿佛是昨天的一切，仿佛我仍生活在回忆之中。但我与那生活的距离，分明已经相隔了接近千里，相隔了三百六十个日夜。我一个劲的告诉自己，那已经是远去的生活，那已经是不会回来的时光，但灵魂的眷恋，在这《尘缘》的浅酌低唱中占领了我的全副身心。一幕接着一幕的回忆，伴随着心灵的颤栗，键盘的抖叫，如潮水袭着我。
　　
　　我清楚的记得和XX在水库喝酒的那个夜晚。那时的夜，比现在更黑，更浓。那静卧如镜的水库，那杂草丛生的堤坝……我们就那样坐在水边，面对着眼前无尽的黑暗，面对着鬼魅一般的水、山、天的朦胧，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轮流着痛饮一瓶孔府家酒。山已经在暗夜中逝去，仿佛不见有梦，模糊在天与水之间，只留一道轮廓。风一阵一阵的轻轻的吹在身上，是淡淡的秋的味道。但酒精已经模糊了身体的感觉，一切沉酣在朦胧之中，无尽的暗夜沉酣在我们的朦胧之中，与我们一起沉酣在朦胧之中。夜深到极处，水库里便偶尔“扑通”“扑通”的叫——仿佛有鬼魅投进水里一般，那是大鱼的动作。我们前面三面的山，都是乱坟岗，背后则是昏黄得惨淡的灯光。这样的环境里，醉倒是最好的选择。我至今记得，xx对我说，他常常一个人背一个包裹，在这个城市里跳上一辆公共汽车，然后任车子行去，放任时光在不知觉与无目的中放肆的流淌。车开向哪里？路通向哪里？我只知道阮籍是大哭而返，但是我的朋友，跳上的是一辆无望的公车。同时，他叫我一起来这里看夕阳。那段时间，每个晴朗的天，到了斜阳凝血的时候，他总是准时的站在这个水库的大坝上，看着夕阳一点一点的落下，点一根烟，让夕阳在轻烟中沉重的坠到山谷背后，用他那袅袅的轻烟，为斜阳送上微薄的祭奠。我们相互的诉说都异常的平静，平静如鬼魅的声音。淡淡的风那样淡淡的吹，仿佛淡淡的酣醉，静穆的山，暗黑的天，诡异的星，也淡淡的酣醉。
　　
　　在桑浦山下的岁月里，幸而有酒。一个个午夜的一次次醉倒，至少让不安的灵魂，得以有虚幻发泄的渠道，从而在虚幻发泄之后得以维持自己的激情与理想。那一次在七楼天台的喝酒，聚集了我最多的朋友，不但xx，xx，xx，xx也都过来了。那是一个特殊的日子里的一个特殊的酒会。学生宿舍A座天台的四面，几乎都是黑黝黝的山。在没有星光的夜，只有带上应急灯。楼下有一个小潭，一年四季，特别是雨季，山上下来的泉水，总是淙淙的流着，这声音，在现在，每当到黑夜里，仍然在我心里淙淙的流着。我们铺了报纸在石板上，酒和送酒的东西就放在报纸上。大家默默地喝酒。那一次，我和承烽都喝得酩酊大醉。在面临大痛与大乐，大悲与大欢，大哭与大笑的时候，大酣醉总是最好的调节剂。只有醉倒，才能度过这一刻。我喜欢醉倒的感觉。金戈铁马吹角连营已经不属于这个时代，就连菊花古剑和酒也早已湮没在庸常的柴米油盐之中。在这样的时代，这样的时刻，看不到壮怀激烈慷当以慨，看不到挑灯看剑梦回沧州，甚至看不到怒发冲冠。一切一切，只能由自己浸泡到酒里，让它在醉里销蚀掉，让时光冲淡激情，冲淡真实，甚至让时光冲淡历史，于是只剩一味的苍白。喝完酒，我把剩下的一杯一杯洒向天空，洒落楼底。
　　
　　在汕大的最后一天，我知道这让我与自己战斗了四年的地方，将会留下我永远的眷恋。那天早上起床，前晚的醉意还在，室友们还在醉后的酣睡中没有起床。我悄悄的收拾好房间的酒瓶残罐，一个人，带着无限的惆怅，来到昔日的水库旁边。时候已是初夏，但水库的大坝上没有花与草。经过一番改建，当年我们喝酒坐的石头，已经不复存在。整个堤坝已经被改建成为有规则的梯形。初升的阳光，照在身上，觉出辣辣的热来，和初秋的风一点都不同。我只觉得四年如梦。我人生最宝贵的四个年头，就在这个地方，在这桑浦山脚下，大水库旁边，默默地流走了。我想抓住一点什么，但是发现手心几乎空无一物。我仔仔细细的回忆着在这里的一切一切，惨痛的与欢欣的，快乐的与悲伤的，难受的与惬意的。但那已经都是过去，仿佛已经毫无意义。然则我只能说那是路标，对，是我生命的路标。在这桑浦山下，榕江水旁，留下了我四年铸就的一个路标。一切都曾熟悉，一切都将陌生，我就在这熟悉与陌生的中间默默的哀悼我的记忆。我回忆中的水库，亦将不是这样一个整饬了的水库，而是那个杂草丛生，野花遍地的水库。我的回忆不再存在于现实之中，而只存在于我的记忆之中。我的凭吊亦只存在于我的记忆之中，不再存在于现实之中。

xuyao

毕业时节，总是带给人无限的伤感。

d123

楼上什么时候毕业？

xuyao

回复 4# d123


   快了吧，现在挺伤感的，呵呵，希望可以考上本校的研究生，就可以多留在这个地方了两年了。呵呵。。。。